第15章 逛街其三（山茶园）

蒿山戏院内，戏曲表演仍在继续。

        戏台上，云烟密布，蓝光与白光模仿着闪电的样子，交错闪烁。一男子从暗处的台阶上走下来。他手戴链铐，一身白色囚衣，上面血迹斑斑。男子灰头土面，未打理的头发垂到双肩，他步履蹒跚地拨开云雾，仰天咆哮道：

        “我仇虎，回——来——了！”

        “这小生不错，”狐狸趁着休息之时，坐在柜台上观赏表演，“他是什么来头？”

        “谁知道，”曲兰溪看着账簿说，“可能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吧。”

        “你没考虑过收编一下吗？”狐狸凑过去。

        “人类的灵魂，终究要进入轮回，”说着，曲兰溪翻书的玉指顿了一下，“留不住的。”

        “哼～”狐狸长哼一声，一屁股坐了回来。幽绿的眸子再次看向戏台。

        此时云雾已经散去，幕布将小生遮掩。待幕布再次拉开时，戏台已经切换场景，水木清华中，又有两个伶人边唱边跳地走了出来。

        “虎，拿了一把花～”

        ——

        “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山茶花吗？”

        “山茶？”

        众人被李伟的的问题问得有点懵。

        李伟走到曲梅铃面前，将手中的花瓣递给她，说道：“这个，应该是下一个线索。”

        曲梅铃捻起花瓣，仔细观察一阵，点头道：“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山茶花的花瓣。”

        “说到山茶花的话，我倒是有头绪，”销售员插嘴道，“我之前认识一个鬼魂朋友，他生前愿望就是种一片山茶花，我帮他在蒿山山腰找了片地，让他自己培养。后来山茶花开了，他也就安心投胎了。”

        “可惜我作为妖怪，不能插手人类的事，那片山茶花地我不能动，”销售员摇了摇头，“否则我肯定天天替他照顾他们。”

        李伟与曲梅铃对视一阵，便看向销售员问道：“请问，那片山茶花具体在哪？”

        “嗯？具体在哪我当然知道，毕竟是我找到的地嘛。但是你们确定要去嘛，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我想那些山茶早就因为无人照顾而自生自灭了吧……”

        “没事，请告诉我们，”李伟诚恳地看着销售员。就算希望渺茫，但是他也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性。

        销售员眨眨眼，心里有点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她将手中的衣物放在一边，走向窗旁，伸手指向后山的山腰：“就在那边。”

        ———

        李伟手中捏着那片花瓣，沿着山路走向山茶园，曲梅铃和曲竹跟在其后。

        “李伟，你停一下。”曲梅铃突然抓住李伟的手腕，示意他往脚下看。

        这条山路由于人烟稀少，已经长满了很多杂草，其中难免会有一些带有尖刺的植物。这些植物划破了李伟的裤腿，李伟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上有许多带血的划痕。

        曲梅铃将李伟安置在石凳上，蹲下身，从水袖里的异空间中取出药膏，为他轻轻擦拭。

        “……抱歉，我刚刚想事情去了，居然连受伤这种事都没发现。”李伟低下头，看着曲梅铃的发丝。

        “没事，赶路要紧。而且这种草本身就锋利，割到皮肤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不过它带有微量毒素，幸好我自己调配了一些解毒药膏。”

        曲梅铃双指抹着米白色的软膏，轻触李伟腿上的血痕。那膏药里可能加了酒精一类的东西，曲梅铃的细指触碰到李伟的那一刻，李伟竟觉得神经有些绷紧，心里麻麻的。

        “你呢，”李伟连忙转移话题，“这草不会割到你们吗？”

        “我们是妖怪，并无大碍。”

        “曲竹呢？”

        “他先去前面探路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待药膏凝固后，曲梅铃从袖中取出绷带，手法熟练地将它慢慢缠绕在李伟腿上。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李伟开口。

        “嗯？”曲梅铃停下动作，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你他。

        “对不起……”李伟显得有些窘迫，“一开始我以为你也和狐狸一样，是那种想要陷害我的妖怪。所以对你很防备，还对你恶言相向……”

        “噗，”曲梅铃笑出声，不知是在戏弄还是安慰，“原来那种程度就算恶言相向啊……”

        “而且有戒备心是好事。”曲梅铃接着为李伟包扎，“就算大部分的妖怪都很单纯，但难免会有心生恶念的，这一点，妖怪和人类差不多。”

        “现在还有坏妖怪吗？”李伟问道。

        “嗯，”曲梅铃答应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毕竟恶也是任何生命天性的一部分啊。”

        李伟低眼看着她，是啊，善恶本就是天性的两极，何来至善与纯恶呢？

        但至少，李伟知道，这个看起来相貌和人类少女相似的妖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待自己时是那么真诚。这种温柔就像在人寒冬中行走，看遍了白雪茫茫之后，偶然间墙头发现的一支红梅，令人惊喜。

        “好了，”曲梅铃为李伟包好绷带后，便提着裙角站起，“一会走的时候注意一点。”

        “……嗯。”李伟也起身准备出发，正好此时曲竹回来了。

        就像武侠小说的主角一样，曲竹脚尖点树，从在树林中穿梭。看见曲梅铃二人后，便从林子里窜出来，轻声落地。

        “姐姐！”曲竹跳着起身，一脸兴奋，“前面有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曲梅铃看向李伟，二人点点头，跟在曲竹身后，继续赶路。

        ———

        “到了！”曲竹停下来，他摊开手臂，向二人炫耀自己发现的秘密基地。

        蒿山现在是冬日，如果按照人类世界的说法，昆虫应该都已经绝迹。不过那毕竟是人类世界，在蒿山，一切生物好像都反规律似的，打破了时间的限制。

        曲竹发现的是一弯泉水。泉水面积不大，呈半月状，水质清澈见底。泉水周围，灌木丛生。灌木的枝叶连成一个圆圈，将泉水围住。

        一颗蓝色的流星从李伟眼前飞过，定睛一看，原来是指甲盖大小的萤火虫。萤火虫们展开翅膀，在灌木中飞行，星星点点的蓝光倒影在水面，泉水被点缀得闪闪发光。

        “怎么样，是不是很美！”曲竹高举双手，李伟抬头看去，这里居然可以看见星空。

        曲梅铃走向灌木边，她借着萤火虫的微光，仔细观察叶片，发现了什么端倪。

        “李伟，”曲梅铃对着李伟说，“把那花瓣拿出来。”

        李伟将花瓣从口袋中拿出，只见那片花瓣隐隐散发红光，放射出微弱的热量，李伟感觉掌心有些发热。

        “把它扔进水里。”曲梅铃接着说。

        李伟点点头，将花瓣放进泉水中。

        红色的花瓣摇摇晃晃地飘进泉水的正中心，在它落入水中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它化为红色的染料，在泉水中绽开形成一朵山茶花的图案。染料与水混在一起，随后，周围的灌木将它们吸走。

        周围的灌木发生了变化，它们的叶片发出微弱的绿光，一朵朵花苞从绿叶丛中钻出，随即，花瓣舒展开来。玉盘大小的红色山茶花，带着暖暖的红光，向在场所有人展露微笑。

        “原来，这就是山茶园……真美啊！”曲竹眸光闪动，感叹道。

        而在李伟面前，再次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国栋一手提桶，一手拿着剪刀，哼着小曲儿为山茶花修剪枝叶。

        李伟这次没有再冲上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半透明男人的一举一动。

        一朵山茶花从树枝上落了下来，李国栋将它拾起。

        这时，走出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小腹微微隆起，举着雨伞，遮挡住面部。李国栋看见她，面带喜色，将花递给她。

        花送到女人手上的那一刻，一切又变成了泡影。

        李伟闭上眼睛，坐在了水边。

        “怎么样，看见了什么？”曲梅铃俯下身，悄悄问道。

        “我知道了，老汉口中的她是谁了。”

        “嗯？”

        “刚刚，我看见老汉跟一个女人在一起，那女人还怀着孩子，我想，那应该怀的是我吧。”

        “原来他这些年心心念念的，是我妈。”

        李伟低下头去，有些恼怒地挠着头发。

        “可是，为囊个我一直没有关于我妈的记忆呢？而且老汉为囊个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呢！”

        “李伟……”

        曲梅铃也坐了下来，两人正对着泉水，沉默不语。

        “你知道为囊个知道他会来山茶花开得多的地方吗？”

        这次是李伟先挑起话题，倒是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

        李伟躺下，星空映入眼中：“老汉他以前经常念，说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找块开满山茶花的地方，修栋房子给我住。”

        “我经常问他为啥子对山茶花这么执着，他总是给我打哈哈，不让我晓得。”

        “但是现在我大概晓得了。”

        是的，从父亲死前一直念叨的“shan”；到刚刚买衣服时他特意买了三件；再到现在看见的那个女子，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在很早以前，我有个妈，而且妈很有可能与山茶花有关。”

        听到这个结论，曲梅铃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愕，但趁着李伟尚未察觉，她马上恢复了平静。

        “那你接下准备怎么做？”曲梅铃问道。

        李伟望着星空，妖怪世界的星空汇聚成一道河，照亮夜空。他沉默一会才回答：“今天天色已经晚了，明天再继续调查吧，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曲梅铃摇摇头，“我是说，等你父亲的事结束了，你想做什么？”

        李伟又陷入沉默，星空晃得他有点发昏，他索性用手臂遮住双眼。

        “我不知道。”多久以后，他才说出这几个字。

        “李伟，去上学吧。”曲梅铃淡淡地说。

        话音刚落，李伟猛地起身，他看着曲梅铃，眼中满是不解和恐惧。

        “我不要……”李伟斩钉截铁地回答。

        李伟的瞳孔微微颤抖，曲梅铃的话好像激起了他那些噩梦般的记忆。他抱紧胳膊，那是人类在害怕时会无意识做出的防御动作。

        像一只应激的小鹿似的，他偏过头去，不想让曲梅铃看清自己此时的表情。但他同时也不知道，此时坐在他旁边的少女，看起来又是多么的悲伤。

        “我知道了，”曲梅铃挪动身子，将手轻轻搭在李伟的手臂上，李伟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温度，身体终于有所舒展。

        有我在，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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