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上电视

电视不用凭票购买后，发动机厂有了厂台，但每天只播五个半小时，七点半新闻联播结束后，厂台播半个小时的工人新闻，半个小时的工人点歌，八点半开始放地方电视台看不到的港台电视剧——工人学生们都特别喜欢。

        能上工人新闻的要么是领导，要么是劳模或者攻克了某个技术难题的巧匠，凌树军就上过几回。每次上时，全家准时坐在电视前，生怕错过一秒钟。

        “凌采禾来了！”主持人眼尖，看见凌采禾后立即举着话筒跑过来，高跟鞋踩得噔噔的。她后面扛摄像机的大哥也冲起刺来，活像一颗炮弹。

        凌采禾下意识就退了两步，“你们这是？”

        “我们是厂台记者，早就想给你做个专访了。这不是红五月歌咏比赛吗？你给孩子们化的妆太好看了！”主持人一通连珠炮砸过来，凌采禾听出了其中的“早就”。

        厂台为啥早就想给她做专访？

        主持人：“能请我们进去坐坐吗？你这儿的冰粉奶茶卤菜都好吃，我们进去坐了也不白吃，会付钱的。”

        凌采禾打开门，示意自己手上提着的菜，“现在还吃不着，还没开始做准备呢。”

        主持人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正好让我们了解下小财女是怎么做生意的！”

        凌采禾手一顿，“小才女？”

        主持人在自己手心写，“是财宝的财！我们台长给你取的，财也通才，还和你名字里的采同音，夸你既有才华有会赚钱！”

        凌采禾有点尴尬，别的甜品饮料喝不成，但糖渍柠檬是现成的，她兑了一大壶，主持人连夸酸甜可口。

        上午要做的准备活儿很多，凌采禾不能坐下来和他们聊，穿上围裙，一边切菜一边回答主持人的问题，还要兼顾正在煮的茶，凉虾和冰粉都是现搓。

        事情虽然杂，镜头都差点跟不上，但她一套一套做下来却行云流水，半点不拖泥带水，看着干净又舒适。

        主持人说，台里在她卖糯米春卷时就想来采访她了，后来她和教育局一起打掉了卖假教辅、成人书籍的小卖部，他们采访稿都写好了，她居然又在红五月给了大家这么大一个惊喜。

        凌采禾被夸得渐渐脸红，脸上浮起一丝少女的娇憨。

        采访快结束时，主持人突然自己对着镜头道：“禾子与家人的相处也值得咱们学习，高级技师凌树军、先进女性黄巧是她的舅舅和舅妈，不是父母。”

        凌采禾眼神忽地一僵，很快掩饰过去。

        果然，主持人要说的正是她的身世，“能教育出禾子这么优秀的外甥女，舅舅和舅妈功不可没，我来代表观众朋友问一句，你们平时在家里是怎么相处的呢？”

        凌采禾笑了笑，“舅舅和舅妈把我当成亲闺女一般养大，我也会尽我所能孝敬他们。”

        主持人：“那你的亲生母亲呢？我听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凌采禾心里十分不适，但面上并不显，还故意说出了保姆的名字，“我对她了解不深，只知道她叫凌月花。”

        主持人嗅到狗血味儿，追问：“那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回来，你打算怎么处理与她的母女情？”

        凌采禾宽容笑道：“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是我舅舅的妹妹，她如果真的回来了，我当然是……让她安享晚年啊。”

        主持人捧场道：“我们的小财女也是个大孝女呢！”

        采访结束，卤菜还没卤好，主持人掏钱，请大伙儿吃了一碗牛奶红豆西米露，又跟凌采禾说明天晚上就播，记得看。

        凌采禾上电视，黄巧比凌树军上电视还高兴，差点没请孩子们白吃一天。凌树军也激动得在车间逢人就提醒看工人新闻。

        凌采禾却很淡定，唯一有点期待的是，假如凌月花看到了，会不会立即赶回来？

        可凌月花看到的可能几乎为零。工人新闻只在厂区播放，整个厂台接的就是自己的线路，凌月花别说厂区，就是北山城也找不到这位黑心肠保姆的踪迹。

        中学初三这层楼特别安静，晚自习七点开始，但中考临近，大部分学生六点半就到教室做题了。凌有平时都很专注，今天却反复看时间，在座位上动来动去。

        叶忱秋坐他后面，被他晃得心烦，一脚踹在他凳子上。他吓一跳，连忙转过去，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干嘛？脚痒自己挠！”

        叶忱秋沉着脸，“你瞎动什么？”

        还差五分钟到七点半，凌有反正做不进去题，索性道：“我出去一会儿，老周要是问到，你就说我拉肚子。”

        叶忱秋脚一拦，“你去哪？”

        凌有赶时间，“你别管！”

        叶忱秋有的是正当理由，“你姐让我监督你。”

        凌有暗骂一声靠，忽然眼珠一转，笑得神秘兮兮，“我去看我姐。”

        叶忱秋果然上套，“我也去。”

        班上两个学霸组队逃晚自习，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叶忱秋其实都不知道为啥要看凌采禾，只是听着这名字就跟着凌有跑了。两人在刷着一半绿漆的楼梯上飞奔，来到门卫的办公室时，工人新闻刚播完亢奋的前奏。

        门卫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也不赶他们回去上课，还抓了把瓜子，感谢他们陪自己看电视。

        叶忱秋到这儿总算明白了，“你姐上电视了？”

        凌有急得抖腿，“怎么还没到？”

        新闻前半截是例行的领导讲话、重点工作，一刻钟后终于到了轻松环节。主持人说：“今天我们要介绍的模范不是工人，是一位只有十七岁的小财女，凌采禾。”

        叶忱秋的神情忽然专注，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镜头下的凌采禾与平时有些不同，可他又形容不出是哪里不同，她从容不迫地切菜、煮西米，兑奶茶的动作十分娴熟，小卖部是她的一方天地，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满美感。

        去年厂台也给叶江池做过专访，客观来说，叶江池是个硬朗又英俊的中年男人，但是上镜就变得特别傻，还不知道看镜头。

        如此一对比，叶忱秋就回过味来，凌采禾好像特别熟悉镜头。

        专访一共一刻钟，看完就八点了。末尾主持人还声情并茂地说：“小财女的母亲，你听到女儿的呼唤了吗？”

        “啧——”凌有本来看得津津有味，却在这时倒了胃口，“爱回不回。”

        叶忱秋看他一眼，他立即很有倾述欲地说：“我这个姑姑不是个好人，我只有特别小的时候见过她，她把我姐丢在我家，不闻不问，这几年还直接消失了。有这么当妈的？我姐也是心肠好，还想让她安享晚年。”

        “她最好别回来，反正我姐也不需要她。”凌有愤愤然：“我爸我妈养大了她，现在我也大了，我会照顾她。”

        叶忱秋点头，“我也会。”

        “嗯！”凌有大步朝教室走去，中途才猛地刹车，“我是他弟，我该照顾她，你啥身份？”

        叶忱秋懒得理，步伐飞快。

        凌有摸摸后脑勺，没想明白，追上去，“你等等我啊，课一起逃，你先回去不是害我……”

        另一边，凌家也开着电视。专访刚播，凌采禾就发现自己用上辈子的习惯和镜头做交流。

        昨天和主持人聊天时她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因为二十多年的演艺生涯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当有镜头对着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就会去找镜头，用最好的一面，最完美的笑容面对它。

        如果是业内人，恐怕一眼就看出她这时习惯性找镜头，必不可能是头一回上电视。好在就算是厂台工作人员，也不算真正的业内人，大家就是看一热闹，觉得这姑娘怎么这么上镜。

        虽然只有一刻钟，黄巧也看红了眼，她这是骄傲啊，他们家的闺女多好！

        最后凌采禾提到凌月花时，黄巧搂住凌采禾。她对这小姑子多有不满，但当着孩子的面，还是说着凌月花的好话，“她也许有她的难处，反正舅妈和舅舅一直是你的亲人，等我们走了，还有凌有……”

        凌采禾赶紧打断，“舅妈你在瞎说什么？您和我舅才四十多岁。”

        “嗐，但我们总是会走在你前头啊。”黄巧擦掉眼角的泪水，豁达道：“我现在有儿有女，有事业，钱也在慢慢挣，我这辈子啊，值！”

        采访播出后，凌采禾的生意更好了，孩子们不叫她禾子姐了，叫起财女姐姐，她觉得这绰号不好听，经常纠正。

        采访还提到教辅的事，这眼看着快期末考试了，家长们更想赶紧买到教辅，来小卖部催教辅的人越来越多。

        凌采禾一打听，苏萍萍还是没回来，而且联系不上。这是只有传呼机和大哥大的年代，人和人之间很容易失去联系。大老板才用得上大哥大，传呼机一千多一个，工人们几乎没有，做生意的人则大多都配了个。

        凌采禾觉得该给自己买个传呼机了，凌姑娘春卷现在注册了商标，今后等劳动力齐备了，是要往厂区外扩展的，商业上的联络必不可少，再说卖教辅也需要和进货渠道沟通。

        叶忱秋来到小卖部，“一碗冰粉。”

        五月中旬，北山城已是盛夏的气息，叶忱秋穿着白色短袖衬衣和牛仔长裤，皮肤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

        凌采禾莫名就想给他舀玫瑰冰粉，仿佛只有玫瑰那厚重的色泽才最衬少年此时的模样。

        “吃完了回去学习。”

        “一会儿进城看看教辅。”

        两人同时出声，叶忱秋端着冰粉，看向凌采禾，阳光在瑰色的冰粉上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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