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番外之彦佑：亢龙有悔

彦佑打一开始就知道润玉病了，从他被捞出忘川起，他就病了。可这尾龙就连病也生得是滴水不漏，瞒过了六界，也骗过了他自己。

        这场病很重，重到曾经那么鲜活耀眼过的美人儿销声匿迹，带走了润玉生命中最后的温度，余下不过是一具名为天枢天帝的泥塑木偶，供六界膜拜，众生倾倒，而他自己还浑然不知；这场病很轻，轻到不疼不痒，丝毫不会影响天帝陛下的万寿无疆，无上功德，轻到连彦佑也以为不必再提及了。

        彦佑不提是不敢，亦不愿戳破六界欣荣四海升平的荣景，去苦苦追究那已无法扭转的惨烈真相。所以他明里暗里对那个执迷不悟，上蹿下跳的红鸾星君多方掣肘，阻扰她庸人自扰的愚蠢行为。

        润玉原本打算如何去结束那场六界浩劫的，彦佑无从知晓。彦佑知道的是某天润玉拿了颗浇筑过他心头之血的人鱼泪珠，托他以独门术法加以掩饰。润玉说他想护着的那个女子太过聪慧又相熟太深，他自己的术法骗不过她；他又说他想护着的那个女子实在愚钝，之前刚将这物件递给她，她就那般想当然要将珠子转给旁人。

        后来这位聪慧过甚又愚不可及的上元仙子就以负罪之身消失于六界之内，而润玉，据当时在场的说，是被那位上古鬼尊女魃娘娘飞灰湮灭之际给踹进忘川的。

        彦佑去探他时，恰见润玉正坐在御座上例行公事地斥责破军星君缉拿上元仙子不力，转身还气急反笑与他道：“太巳老儿家一个柔弱无知的仙子都拿不住，天界这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比比皆是，革新迫在眉睫！”

        柔弱无知的仙子？不带爱恨情绪，无甚眷念恼怒，仿佛只是在说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之辈。哪怕一丁点，哪怕仅是作为被所信任的下属所背叛的故主该有的愤懑都没有，真真的只是疏离，只是陌生。

        彦佑忽然明白了什么。

        彦佑以为归去的归去了，活着的好好活着。这也没什么不好，做神仙嘛，逍遥快活最重要。

        直到凤凰家的小三儿满月前不久，他新交好了个来自玄洲仙境的桃花精夭夭。贪欢兴尽，那小妖精软软靠在他怀中，絮叨起玄洲如今的主家太巳真人来。话里话外无非是在试探他这个新欢郎君，是否有可能陪她潜回去盗取那颗已具灵识的龙血鲛珠。

        这宝珠是母亲留给他兄弟的，自然不能教那太巳老儿给私截了。

        太巳老儿是个掌过兵的老油条子，三十六计兼朝堂上那套虚与委蛇的路数玩得贼溜儿，而他彦佑只是条纯良可爱的小青蛇，几次交锋下来，他连那珠子的面都没见上。无奈之下，他才找到了那位执着于璇玑宫结界的红鸾星君。这女子修为不凡灵力精纯，不在他之下，但缺心眼子甚好利用，最重要的是，她是邝露小美人儿的闺中密友，太巳老儿故交的女儿。

        彦佑唯一算漏的是小美人儿是璇玑宫出来的，虽然已沦为颗神形都保不住的鲛珠，可挑拨离间玩弄人心的脑子还在，结果他挨了顿揍，还教她溜了。

        幸而他够机灵，早早给她落了道隐匿灵息的水符，寻常精怪散仙见了也瞧不出她的本相来。只要不叫她祭了别家的胃庙，留条小命在。这鲛珠终究会自己乖乖回到润玉身边的，谁叫她就是那个聪慧过甚又愚不可及的上元仙子呢？

        是以，在上清殿暖阁见到润玉从怀中取出那颗神识已经飘忽，魂魄将散的鲛珠，彦佑其实并不怎么意外。倒是没想到，明明已经忘尽前尘的润玉会半点没迟疑地化尽剩余的人鱼泪珠，替她清浊固灵。大约有些事早已烙印进骨子里，护她成为本能，便连记忆也变得无关紧要。

        彦佑于是故意当他面感慨了番：“不知这孩子化形之后能否得母亲三分神韵呀。”

        天帝陛下果然就忍不住出手点化了这只泪珠小精成形。

        “露姐姐!”

        “上元仙子！”

        仙侍卫儿那几个打璇玑宫起就在的小美人儿们，当下就有些泣不成声了。麒麟娃娃不知小姐姐们在哭个什么，彦佑就告诉她，是你娘亲回来了。

        有疾在身的润玉显然对邝露就是璃若生母一事并不十分相信，也不能怪他，彦佑私底下与卫儿她们几个询问过，小美人们个个都啐了他一脸。

        陛下和仙子都是最知节守道，克己复礼的清高谪仙，哪似你这下流胚子！

        小璃若来历成疑，但彦佑相信自己的判断。只是这璃若啊……哎，麒麟生性活泼好嬉闹，世所共知的，所以婚典那晚，看到在润玉怀里撒欢滚闹的小璃若，彦佑虽隐觉怪异但并未多想。

        直到他从魅妖婴灵那两邪祟手中掉了层蛇皮脱身回来，才从锦觅口中得知，小璃若因尚是颗麒麟蛋时脱离母体太早，后又未得足够的灵力滋养，以致心智发育迟缓。已近蒙学之年，言行所思却形同凡间牙牙学语的蹒跚小儿。加之自幼与世隔绝，半点不辩男女，不识礼教尊卑。

        润玉显然是将这些烂账都算在了孩儿她娘，即乱臣贼子上元仙子身上。偏偏邝露小美人儿现在对前事忘了个干净，天帝陛下颇有些追债无门这一家三口子的有得折腾了！

        青蛇仙君如斯感慨着打算和姻缘府的老狐狸多磕几包瓜子时，丝毫没预见到这场折腾将他也折了进去。所谓亢龙有悔，用人话讲就是……呀呀个呸的，润玉这尾九天应龙真真是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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