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又这么巧？

一个身影在暗黑无边的屋里缓慢行走，“砰”一声，一脚踢到沙发腿上，她只是咧了咧嘴，咬着牙开始继续摸索。

        她接二连三地撞到头、磕到手、踢到腿，痛得嗷嗷直叫。

        终于，她摸到墙边，“啪”地按下开关，屋里的光开始闪亮起来。

        孟娆重重吐了口气，仔仔细细观察着屋里的一切，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开始想象，想象这些东西在黑暗里的样子。

        她已经开始练习，练习盲人的生活。

        她要让自己一点一点习惯这种黑暗，习惯运用感觉。

        这是一条漫长又孤独的旅程，但是她必须坚持。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正准备去洗澡时，冯曼发来了微信：

        【方潇潇说请我们俩明天吃饭】

        孟娆：【？】

        冯曼：【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去不去】

        孟娆：【我不去】

        冯曼：【好】

        孟娆闭着眼睛洗澡，温湿的水溅上她的肌肤，顺流而下。她似乎感觉到水流的跳跃，那种由上而下地轻柔抚摸，变得温暖，舒服。

        洗完澡，她全身赤裸地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她从来没怎么在意过，更没有这般盯着自己的身体看过。

        哦，原来她的身体，是长这样的。

        闹铃准时在早上七点响起，孟娆揉了揉迷糊的眼睛，懒洋洋地爬起了身。今天周六，她已经报了学盲文的兴趣班，以后每一个周六，她都要好好学习了。

        她穿戴好后，把手电筒放进包包，在玄关处换好鞋，一打开房门，差点没当场惊叫。

        付禾，正站在门外。

        孟娆脸上十级震惊的表情，连藏都藏不住。

        付禾轻笑：“怎么？见鬼了？”

        孟娆回过神：“你……”

        “我出差刚回来。”付禾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却带着几分疲惫，“不请我进去？”

        “我……”

        付禾这才发现她似乎是要出去：“你要出去？”

        “嗯。”

        “去哪？我送你去。”

        孟娆一惊，忙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

        付禾疑惑地看她一眼，但很快就敛了神色，问：“吃过早饭了吗？”

        孟娆轻轻“嗯”了一声，一脚跨出房门，将门锁好。微微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有点看不懂他的这波操作。

        她以为那天之后，他再也不会来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楼道的电梯，一起下了电梯。

        “真的不要我送？”付禾问。

        “不用了。”孟娆道，“坐地铁很方便。”

        “那好。”付禾点点头，“你自己路上小心。”

        “嗯。”孟娆应了声，慢慢转身走了。

        没走几步，却发现付禾一直跟在她身后，她扭头看他，眼里带着无声地询问。

        付禾抓了抓头发，说：“我车停在小区外面。”

        “……”

        两人又并肩慢慢向小区门口走去。

        一个多月没见，原本刚刚建立起来的熟悉感似乎又开始渐渐疏离。

        孟娆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是在心里叹息，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明天有空吗？”付禾突然问。

        “……”孟娆想了想，问：“有什么事吗？”

        付禾看了看她：“上次不是约好了去看画展。”

        孟娆：“……”

        “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不用了。”孟娆心里有些慌乱，“我不去。”

        “……”付禾说，“你非要这样吗？”

        孟娆奇怪地看他：“我怎样了？”

        付禾别过脸：“拒我以千里之外。”

        孟娆：“……”

        “不拿我当朋友了？”

        “你有拿我当朋友吗？”

        两人都心知肚明。

        朋友只是个借口。

        深深相爱过的人，怎么可能还能做朋友呢？

        付禾过分的关心，就不是一个朋友该做的事。

        孟娆一次次的心跳慌乱，也不是一个朋友该有的反应。

        又何必，再装下去呢？

        孟娆清楚地知道，她跟付禾再也不可能了。

        季越明对她够痴情了吧，一听到她的病有一天会这么严重，还不是转头就跟方潇潇结婚了。

        付禾现在这样对她，是因为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等他知道了，他又会比季越明能好到哪里？

        毕竟，谁会让自己的后半生，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呢？

        猫捉老鼠的游戏，她不想再玩了。

        两人站在小区门口，寒冬的风又刺骨了些，吹得孟娆小脸通红。她一头乌黑莹亮的长发在风中翩跹起舞，眼睫忽闪间，露出浅棕色的瞳仁，粉嫩的唇微微有些干燥，在她雪白肌肤的衬托下，更多了几分娇病之美。

        而付禾，高大健壮的身躯站在她身侧，挺立的黑发在寒风中一簇一簇地晃动。他的眼珠很黑，瞳孔比一般人大了一圈，显得他的目光更加潋滟深邃。他的鼻梁挺立如青峰，唇色艳红，像染了胭脂。

        周围经过的行人无一不侧目而望，眼中发出艳羡的目光。

        “走了。”孟娆说完，便转过了身。

        “孟娆。”付禾叫住她，“我说过，我相信你的。”

        孟娆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但走着走着，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烦躁和难过，湿润的眼眶霎时模糊了双眼。

        孟娆到了兴趣班后，发现来这里学习盲文的人还真不少，而且很多人都不是盲人。

        一上午的学习很快过去，她很认真地听讲、记笔记，就好像又回到了她上高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笔耕不辍地在笔记本上疯狂书写，恨不得把老师讲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但一旁的付禾总是单手支颐，慵懒地歪着头，只盯着讲台，像一座雕像一样坐在那里。

        他根本就没有笔记本。

        但他每次考试，都能考到全班前三名。

        那个时候的付禾，对她来说，就是神奇一般的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兴趣班散了后，一个同班的男生向她走过来，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

        “孟娆。”

        “我叫狄星睿。”

        孟娆冲他点了点头，把包收拾好后往外走，狄星睿一路跟着她，问：“你为什么来这里学盲文？”

        “兴趣。”孟娆不想跟他说那么多。

        “啊？”狄星睿夸张地张大了嘴，随即笑道，“那你这个兴趣挺特别的。”

        他的笑声很爽朗，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样子。

        狄星睿抓了抓头发，笑说：“我可没这个兴趣。”

        不知为何，他抓头发的动作，让孟娆猛然想起了付禾。她这才留意了他一眼，问：“那你为什么来学？”

        “哈哈。”狄星睿笑道，“因为我有病。”

        “……？”孟娆看他。

        “你听过夜盲症吗？”

        孟娆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看他。

        “就是眼睛晚上会看不清楚，而且这种病分为……”狄星睿打算详细给她解释。

        “我知道。”孟娆截住他的话，“我也有。”

        “啊？”狄星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那咱们算不算病友啊？”

        孟娆笑：“你说算就算吧。”

        “天哪，我在生活中还从来没碰到跟我一样的人。”狄星睿说得有些激动，“病友，咱们难得相遇，要不一起去吃个午饭吧？分享一下各自的症状，怎么样？”

        孟娆似乎受到他热情和开朗的影响，微微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那你想吃什么？我请你。”狄星睿歪着头问她。

        孟娆笑：“看你的样子最多才二十岁，还是大学生吧？”

        “呃……怎么了？”狄星睿瞥她，“难道你不是大学生？”

        “我早毕业了。”孟娆又笑，“我请你吧，我已经工作了。”

        “那不行。”狄星睿一本正经地摇头，“你是女生，怎么能让你掏钱？”

        “为什么不能？”

        “就是不能。”狄星睿很执着，“你快说，你想吃什么？”

        “吃面吧。”

        “可是我不想吃面。”狄星睿说得很直接。

        孟娆歪头看他：“那你想吃什么？”

        “火锅。”

        “行。”

        两人来到一家火锅店，狄星睿说：“我说了我请客，你不用替我省钱。”

        孟娆：“……”

        狄星睿：“我有钱。”

        两人在吃火锅的期间聊了很多，狄星睿是个很开朗的男孩，大二，学的是生物。他的病跟她一样，也是先天遗传，只不过他是遗传爸爸那边，而她是遗传妈妈这边。

        他这所以来学盲文，是因为他一直在做义工的地方，是一所盲人幼儿园。里面的小孩全都是因为眼疾被父母遗弃的孤儿。他想学习盲文，然后教给那些小孩。

        孟娆听他描述的病症，觉得他的情况应该比自己好很多。

        狄星睿聊着聊着猛然愣怔住了，呆呆看着她的身后。孟娆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就见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孩正站在她身后。

        她明显感觉到，狄星睿很尴尬。

        而那个女孩，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气，却什么话也没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孟娆道：“你女朋友？”

        “不是。”狄星睿微微红了脸，挠了挠头发，又回头看了那女孩一眼，“我追过她。”

        “追过？”孟娆刻意加重了“过”那个字。

        “嗯。”狄星睿撇撇嘴，“然后就突然放弃了。”

        “突然、放弃？”孟娆问，“为什么？”

        狄星睿神色黯然了些，说：“我就是觉得，在她面前，有点抬不起头。”

        孟娆顿时就明白了：“因为你的病？”

        “嗯。”

        孟娆笑：“除非你打算跟我一样，一个人过一辈子。不然的话，你总会在一个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狄星睿惊讶地抬眸看她：“你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不结婚吗？”

        孟娆抿嘴笑，笑得很坦然，有种穿越了时间空间的超然：“我不想害任何人，更不想成为谁的包袱。”

        “谁的包袱？”狄星睿似乎听出了点什么，“你有喜欢的人？”

        孟娆又笑了：“行了，别说我了。你的病症算好的了，喜欢就勇敢一点，大不了被拒绝呗，又不会少一块肉。”

        狄星睿捂嘴笑，笑得双肩直抖，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孟娆纳罕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狄星睿收住了笑，说：“你一个怕地都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的人，劝我勇敢一点？”他挑衅的眼神看她，“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孟娆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没资格劝你。”

        狄星睿问：“那个人知道你有这个病吗？”

        孟娆摇头：“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

        孟娆笑他：“你告诉她了吗？”

        狄星睿撇撇嘴，没再哼声。

        两人对视一眼后，双双大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孟娆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肩膀上那块沉重的大石，在这样放肆的笑声中，丝丝碎裂。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笑过了。

        等她眼角笑出的泪花奔流，她抬手擦拭眼泪的一瞬间，突然发现，远处一角落里，有一道猎鹰般的目光向她射来，她不用看都感觉到了那股子的阴沉和寒气。

        她小心翼翼微睨着眼看去，脸上所有柔和的线条刹那间凝结。

        是付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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