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忆的甜与伤

季越明瞧见前车那人的车标，只觉脑仁隐隐作痛。

        保时捷。

        呵呵。

        他刚才发现孟娆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抬眼就亲上了前车的屁股，完全来不及反应。

        心中暗暗骂了声“草”。

        下车前不忘嘱咐：“彤彤，我下车处理一下，很快就好，你就待在车里等一会儿。”

        孟娆点头：“好。”

        季越明站在车边等了半晌，也不见前车车主出来，正想要上前敲车窗时，就见那人打开了车门，一条长腿跨出，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季越明像是被点了穴。

        又是付禾！

        刚刚在孟娆公司门口见到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但当他以一种冷漠不屑的眼光瞥过来时，他知道，付禾回来了。

        付禾神情淡淡的，无视他眼中闪过的惊愕之色，略带戏谑和鄙夷的眼神看着他，扯起一边的嘴角道：“傻愣在那儿干嘛，驾照，保险号，还是要报警？”

        季越明回过神：“等一下。”随即打开车门，翻出驾照保险单后，突然眼光一定，看了眼孟娆，伸手碰了碰她额边的头发。

        孟娆一惊，下意识让了一下，问：“干什么？”

        “你头发上沾了一个东西。”季越明捋了捋她额边的一缕长发。

        “哦。”孟娆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弄掉了吗？”

        “好了。”季越明笑了笑。

        车尾的灯光映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照亮了坐在副驾上的孟娆。她神情默默，黑珍珠一样的眸子里不着半点光彩，只愣愣看着前方。

        付禾淡淡瞥去一眼，她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就跟刚才在台阶上偶然看到她的时候一样。

        淡漠又无情。

        装不认识？

        还是有所忌讳？

        付禾瞧见季越明对她亲昵的模样，心中不是滋味：

        你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

        他忽然觉得全身烦躁，这么多年来，心口压抑的那股怒气依然无处宣泄。他的眸中带着丝丝碎裂的细光，不爽地喊道：“季越明，你他妈在磨蹭什么。”

        声音透过外开的车门传入，孟娆眼睫一颤，扭头看去，微弱的光影里一团漆黑，她只看到一坨乌漆嘛黑的暗影。

        付禾见她眼神看过来的一瞬，死死盯着她看了一眼，却见她转眼间又撇回了头，似乎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她的神情淡然，比刀子刮过的风还要冷。

        一如当年她决然提出分手时的样子。

        付禾突然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再看季越明时，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季越明赶忙关上车门，把驾照保险单递给他拍照，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付禾冷嗤：“关你屁事。”头也不抬，拍了他的证件照后，又拍了几张车尾被撞凹的照片。

        “付禾！”

        就在他要离开时，季越明叫住了他。

        付禾顿了一下，眼神阴鸷地斜睨他。

        “我要结婚了。”

        季越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带一丝忌惮的目光扫射着他，眼中谋念呼之欲出。

        付禾心口一震，眼底刹那间沉如墨色，下意识瞄了眼车里的孟娆，下巴绷成铁线，额间青筋微凸，随即嘴角扯出一抹不屑和轻蔑的冷笑：“关老子屁事！还想让我随份子吗。”

        说完，钻进驾驶座，扬长而去。

        “我刚刚好像听见付禾的声音了。”孟娆在他上车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追尾的人是他吗？”

        季越明重新发动车子，望着孟娆笑了笑：“不认识。”

        孟娆又问了一下车子的事，季越明叫她不用担心，有保险赔，她也就没再多问了。

        回到家后，孟娆伸手开灯，在玄关处换好拖鞋，然后跑进厨房、洗手间，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这才回到客厅，窝在沙发里，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

        她眼里的光又回来了。

        她拿起手机，给冯曼发了条微信：

        【以后别让季越明来接我了】

        【你要是有事，我也可以找找同事】

        冯曼很快回过来：

        【抱歉】

        【老张也是临时约我】

        【我一下想不转，就给他打电话了】

        【怎么了】

        【都是大学同学】

        【麻烦一下他怎么了】

        孟娆：

        【他跟我们只是同校】

        【不是我们的同学】

        冯曼：

        【嘿嘿，他心甘情愿】

        【他追了你这么多年】

        【你一点都没心动？】

        孟娆：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以后别再麻烦他了】

        【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冯曼：

        【好啦，知道啦】

        【再也不会了:d】

        孟娆没再回复，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她揉了揉脸，脑中盘旋不散今天见到付禾的场景。

        四年了。

        他应该也、看见我了吧？

        他知道我也在这家公司吗？

        孟娆叹了口气，看不看见又怎么样呢？知不知道又如何呢？

        总之，他跟她，已经过去式了。

        她一瘫葛优躺，神思茫然之际，又重新举起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微信联系人里找到了付禾的名字，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查看过他的微信了。

        记忆如蜘蛛丝一样慢慢扩散，她高二新学期那年，转到了诚言高中。面对陌生的环境和新的同学，她是害怕的，内心甚至有些抗拒。

        当她看着讲台下几十双眼睛盯着她看时，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背脊滚烫。她不用照镜子都能看到自己红成番茄的脸。

        她怯生生地站在讲台边，等老师说完了话，叫她介绍一下自己时，她只觉喉咙发干，嘴唇像要裂开了似的，完全发不出声音。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才发现她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她都不知道那短暂的几分钟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太恐慌如此多的人同时注目的眼光。

        当她简单介绍完自己时，她感觉她这辈子的勇气都已经用光了。

        她顶着176的个头，被老师安排到教室靠窗户的一组，最后一排的位置。

        那个位置上，只坐着一个少年。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她踏着生怯的步伐走去时，座位上的男孩懒洋洋地依着墙，窗外金色的阳光映在他乌黑浓密的发上，闪着浅浅温暖的光。

        他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穿透下，像蝉翼一样轻薄。他的面容俊俏，一双温柔的杏眼里竟透着寂然一切的光影。他微微昂着头，以一种略带审视的目光瞧着一步步走来的她。

        孟娆紧张极了，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在见到他扫过来的凌厉眼神后，她竟然吓得一个哆嗦，迅速垂下了头。

        她愣愣看着已经被他占用的课桌，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叫他把书本拿开。

        正踌躇时，少年长臂一伸，一掌拍在课本上，懒懒地，半情愿半不情愿地抱起桌上所有的课本，放到了他自己的书桌里。

        孟娆斜眸迅速扫了他一眼，见他微微偏着头，向着窗外的方向看，这才怀着忐忑的心情坐了下来。但她总隐约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是不是因为我的到来，占用了原本属于他一个人的地盘？孟娆小心揣度着。

        倏然，少年慵懒的声音传来：“明天开始，我坐在外面。”

        “啊？”孟娆偏头看他。

        少年皱眉，似是有些不耐烦，头往窗外更偏去了些，重复道：“我说从明天开始，我坐在外面。”

        “哦。”孟娆点点头，没再说话，继续整理书桌。

        半晌，少年不再看向窗外，用余光扫着她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嗯？”孟娆又偏头看他，“刚刚介绍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少年似乎有些急躁和别扭，微微红了耳根。

        “哦。”孟娆道，“我叫孟娆。孟子的孟，妖娆的娆。”

        “妖娆？”少年在口中嚼着这两个字，扭头看她，上下打量，突然扬唇一笑，“你哪里妖娆？”

        孟娆因为他这话红透了脸，赶忙别过脸去，恨不得把头塞进课本里。垂落的视线刚好瞥见自己的胸口，平平无奇的胸口，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暗自揣测：他刚刚那话的意思，是不是在说我胸小？

        这男生怎么这样，刚刚坐下来就盯着人家胸看。

        她悄悄伸手，立起衣领，将校服拉链拉满。

        嗯，孟娆小声闷哼一声。

        夹到肉了。

        她赶忙去扯拉链，却发现拉链卡住了。

        但是她下巴上的肉好疼啊。

        “你怎么了？”少年似乎注意到她的反常，将目光投向她。

        “夹……夹到了。”孟娆不太敢动，怕把肉给扯下来。

        少年的嘴角肉眼可见地翘了起来，眼尾微弯的眸子里泛着浅浅笑意，原本靠在墙边的身子迤逦而来。他身上薄薄的清香味砸了孟娆一脸，正如初晨花草的纷芳，吸一口，让人身心都愉悦了。

        少年手指修长，捏住她的衣领，轻轻将拉链拉了下来。

        孟娆尴尬得快要裂开，颊边一片绯红之色，低着头赶忙道了声：“谢谢。”

        少年撇过头，什么话也没说，好半天来了一句：“我叫付禾。付出的付，禾苗的禾。”

        门铃响起的声音将孟娆从沉浸的思绪中拉回。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她惫懒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来人，没什么惊喜地打开房门。

        “自己随意啊。”孟娆丢下来人，又窝回了沙发里。

        冯曼手里提着一包外卖，笑嘻嘻地说：“我跟老张刚刚看完电影，正好就在你家附近，顺路过来看看你，给你打包了点好吃的。”

        孟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又让你家老张破费了。”

        冯曼轻笑：“管他呢，没结婚前才不会替他省钱。”

        孟娆抿抿嘴：“曼曼，你跟老张大三就在一起了，还不打算跟他结婚吗？”

        冯曼嘻嘻一笑：“再过两年看看。”

        她把东西放进冰箱后，走到她身边坐下，说：“孟娆，你今天是不是看见付禾了？”

        “嗯？”孟娆好奇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还真看见了？！”冯曼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我就是瞎猜的。”

        孟娆困惑：“你没事瞎猜这个干嘛？”

        “还不是季越明，我看电影的时候他给我发消息，别别扭扭，拐着弯地问我，付禾是不是去找你了？我一听就知道有问题，逼问之下他就老实招了，说是今天去你公司接你的时候，他看见付禾从你公司出来。”

        孟娆撇撇嘴：“我已经告诉他付禾没来找我，他竟然以为我是在骗他。”

        冯曼眉峰一挑，八卦的样子问道：“那付禾怎么会去你公司？”

        孟娆无奈地笑了笑：“他应该就是我们公司新来的cto。”

        “这么巧？”冯曼惊讶道，“那你以后岂不是天天都能看见他了？”

        “不会的。”孟娆摇头，“我在六楼，技术部的人在八楼以上，八竿子打不着边的。”

        “哦。”冯曼叹了口气，然后切了一声，“季越明那点小心思，就差敲锣打鼓地让人知道了。他一定是怕付禾回来找你。”

        “我早就跟他说得很清楚了，就算没有付禾，我也不会接受他的，我只是把他当朋友一样。”孟娆道，“而且他现在也有女朋友了，他还想怎样？”

        冯曼凑近她，突然问道：“我一直觉得奇怪，你跟季越明根本没什么，为什么当初付禾一口咬定你劈腿了季越明？”

        孟娆神色黯然了下来。

        冯曼继续道：“这事老张跟我说的时候，我把他狠狠骂了一通。不过，他说是你要跟付禾分手，对他的精神刺激太大。还说付禾在宿舍里发疯，玩命地狂揍季越明，差点把他的腿都打断了。要不是老张他们正好回来拉住了付禾，季越明可不止就缝几针那么简单了。”

        孟娆的神色突然冷冽了起来，漆暗的眸子里散发着幽幽的寒气，她的语气冰凉，又带着些凄苦和委屈的口吻：“他有什么资格揍人。”

        冯曼皱眉：“你们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分手了？”

        思绪如潮水汹涌，苦痛似嶙峋怪石。

        孟娆沉默不语。

        那是她心中的伤，太疼了，疼到已经麻木。

        “你一直不肯告诉我原因，但是我听老张说，付禾在宿舍里骂季越明，说他把季越明当兄弟，而季越明他……他背着付禾撬你。他还质问季越明，说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着他……勾搭在一起的？”

        冯曼谨慎地开口，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这些话都是我听老张说的，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你伤心。”

        孟娆苦笑道：“他真的这么说过？”

        “是我家老张说的，他们三个不是一个宿舍嘛。”冯曼道，“但是我看你跟季越明也没什么啊，他追了你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在拒绝他，怎么就叫付禾误会了？”

        孟娆绞着两根葱白的手指，深深地憋了口气：“算了，都过去了，已经不重要了。”

        她咬了咬唇，突然心口一阵悸动的难受，温热的泪就这样毫无警觉的，溢出了眼眶。她努力压制眼泪，眼中藏不住的哀凄，说：“曼曼，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好。”冯曼立马点头，安慰道，“你还好吧？”

        “嗯。”孟娆快速收了眼泪，冷不丁话锋一转，“我这个周末去相亲。”

        “啊？”冯曼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惊呼，“你这个模样还用去相亲？！随便勾一勾手指头就有一堆男人下跪吧。”

        孟娆被她说笑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夸张。”随即沉默了一瞬，“你知道的，我有缺陷，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冯曼安静下来，叹了口气，捋了捋她额前的落发，喟叹道：“哎，你这就叫天妒红颜啊。你是我活到现在，见过长得最美的女人。”

        “嗳，对了。”冯曼突然想起了什么，“这周末咱们高中同学聚会啊，已经定下来了，你哪天去相亲？”

        孟娆：“周六。”

        冯曼啧了一下：“能不能换个日子？”

        孟娆抬眉：“聚会也在周六？”

        冯曼撅着嘴点头：“对啊。”

        孟娆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去。”

        “等等，我再看看时间。”冯曼打开手机再次确认，顺手就刷了下朋友圈，然后突然叫道，“付禾发朋友圈了！”

        孟娆：“……”

        “咦？他出车祸了。”冯曼点开他发的照片，然后慢慢就瞪大了眼睛，“孟娆，你怎么在他的照片里？！”

        她将手机屏幕凑到孟娆脸上。

        看到那张照片后，孟娆顿时一呆，这是一张前车车尾和后车车头相撞的照片，前车车尾凹陷，后车车头也瘪进去一块，而她，正坐在后车的副驾上，表情木木地看着前方。

        虽然照片上她的人很小，但熟悉她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出。

        这张照片的配文：傻-逼。

        孟娆略略拧了拧眉头：“他这是在骂我吗？”

        “啊？骂谁？”冯曼看了过来，“不会啦，他骂的人一定是季越明，是他开的车。”

        孟娆撇撇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季越明骗我。”孟娆嘟了嘟嘴。

        “啊？”冯曼歪头看她。

        “当时我好像是听到付禾的声音了，还特意问他是不是付禾？”孟娆道，“他说不是，是不认识的人。”

        “啊？也许是……”冯曼话还没完，电话就响了起来，她不耐烦地接起：“干嘛，再等一会儿。”然后就挂了。

        孟娆偏头看她，微微有些吃惊：“你把张景涵扔外面等？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冯曼一扯嘴角：“这就叫考验，懂？”

        孟娆：“不懂。”

        冯曼：“你慢慢就会懂了。”

        孟娆：“不想懂。”

        冯曼：“行了，我走了。”

        孟娆：“嗯。”

        孟娆送她出门，在房门缓缓关上的一瞬，她微微垂下眼睫，密长的睫毛在她的眼下印出浅浅淡影。

        当年她第一次提出跟付禾分手，是因为她亲眼看见，付禾跟文学系的系花在室内篮球场里——

        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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