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匆匆一瞥

孟娆伸了伸胳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颈，拿起桌上的水杯往茶水间走去。指尖碰到摩卡咖啡那个按钮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改成了低卡红茶。

        她最近睡眠不好，老是半夜三点惊醒，不能再喝咖啡了。

        她漫不经心地喝了口红茶，想着待会儿画稿的方向，门外的脚步声将她拉回了一点思绪，几个女同事走了进来。

        孟娆不由自主的全身紧张起来，怔怔地冲她们点了点，悄悄移动了点步子，往一边的角落里躲。

        那几个女生对她的孤僻见怪不怪，当她空气人一样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八卦：

        “听说技术部新来的cto是个海龟，之前在硅谷创业，他的公司被一家大公司收购了，赚了不少钱。”

        “听说还是董事长亲自飞到国外挖他过来的。”

        “他长得怎么样？帅不帅啊？”

        “多大了？名花有主了吗？”

        孟娆有点儿听不下去，她一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在杯子里又添了点热水，犹豫着经过她们时要不要打声招呼，或点一点头之类的，斟酌之下还是选择了点一点头。

        可是，没人理她。

        她暗自松了口气。

        端着茶杯刚刚走出茶水间的大门，背后就飘来“付禾”两个字，她脚步一顿，眼睫轻轻颤了一颤。

        不会、这么巧吧？

        随即又听到：“他本科是在金舟市的金舟大学读的，计算机系，四年前毕业直接去了国外留学……”

        她们后面讲得什么已如虚幻云雾飘在千里之外，她捏着水杯的手紧了又紧，原本平静如水的心，似乎飘进了一粒尘沙，看上去依旧沉静，却总觉得沾染上了些什么。

        孟娆有些神思恍惚地坐回了工位。

        四年前，金舟大学，计算机系，付禾。

        她苦涩地抽了抽嘴角，四年前金舟大学计算机系，只有一个付禾。

        那个如天之骄子，阳光又自信的人。他就像天上最璀璨的一颗星辰，任谁在他的面前都显得那样黯淡无光。

        他是那样闪耀，又那样遥不可及。

        桌上的手机忽地亮起，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放下水杯，点开微信聊天窗口，是她唯一的闺蜜冯曼发来的消息：

        【你知道吗？付禾回国了！】

        孟娆：

        【是吗？】

        【不知道】

        冯曼：

        【高中群你没看吗？】

        【跟他一起出国的班长说的】

        【说付禾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回国了】

        孟娆：

        【哦】

        冯曼：

        【群里正在讨论】

        【要不要办个聚会】

        【你快看！这帮人真市侩】

        【看人家混得好】

        【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要参加】

        【以前也没看到他们这么积极。】

        孟娆：

        【……好吧】

        冯曼：

        【乖乖】

        【连万年不来参加聚会的班花也要来！】

        【我要去酸一酸她】

        【嘿嘿嘿】

        闺蜜没了消息，孟娆按灭了手机，突然觉得神思烦乱。

        高中群？

        她瞥了一眼手机，又迅速别开了眼。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两边的脸颊，然后深深吐了一口气，拿起画笔准备开始构图。

        但笔尖刚刚触碰到屏幕的那一刹那，她手指一顿，抿了抿唇，心尖儿上像是被一只小小的蚂蚁啃噬般，有些坐立难安。

        她忍不住放下笔，重新拿起手机，点开了高中群，一连串的消息瞬间刷屏。

        果然，话题都是围绕着付禾展开的。

        偶尔有人冒几句酸话，但很快就被淹没。

        她迅速扫了几行，女同学千篇一律地在问：

        【付禾有没有女朋友？】

        然后就遭到男同学千篇一律地嗤笑。

        孟娆觉得没多大意思，正要退出时，群里有人把付禾拉了进来。

        他竟然，进群了！

        孟娆愣了一秒，冯曼曾尝试拉过他好几次，但都如投入深井的小石子，悄然无声。

        她略微吃惊地看着付禾进群后发得那条消息：【呵】

        然后就潜水去了。纵使后面炸了锅似的一连串emoji和各种，他都没有再回一句话。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微信头像，还是四年前的那张照片，一张逆光的侧颜，流畅的下颌角线条，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扎在眼皮上，像画了眼线一样。

        这张照片是她帮他拍的。

        他们刚刚大一的时候，有一天他打完篮球，顺道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她就这么随手拍了一张。

        她望着那张照片失了神，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换头像。

        鬼使神差般的，她手欠地点进了他的朋友圈，最后一条动态定格在四年前。

        一张煎饼果子的照片，没有配文。

        煎饼果子。

        孟娆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那是他们大学四年的光景里，常去的地方。

        学校门口的煎饼果子店分量十足，她的饭量小，每次吃一半就饱了。而付禾的饭量，一个又嫌不够。

        她每次都要先掰开煎饼果子的一半分给他，付禾每次都不让她先掰，每次都说：“你先吃，吃剩下了再给我。”

        一转眼，物是人非。

        四年来，他的朋友圈没有一条更新，她曾一度以为，他已经换了个微信，也渐渐忽略，她的微信名单里，还躺着这个人。

        “孟娆。”头顶传来吴主美的声音，“人物初稿出来了吗？”

        孟娆赶忙灭了手机，有点儿心虚，怕主美以为她在偷懒玩手机。其实她就是刚刚看了一下而已，怎么就这么巧被他撞见了。

        “差不多出来了。”孟娆看着他，温和地说道，装作很平静的样子。

        “明天会上能用吗？”他倒没说什么。

        “能。”

        “好。”

        看他走后，孟娆松了口气，甩甩头，重新回到工作。本以为天黑前可以做完的事，却因为中途游戏人物的临时增加，让她一直忙到抬不起头来。

        等她把自己所负责的人物初稿画好时，天光已黯。

        孟娆站在暗黑的公司门口，微微叹了口气，这个公司什么都好，就是地理位置不好，不仅偏，周遭也很昏暗。

        这对她来说，很不友好。

        她望向黑蒙蒙一片的黑夜，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一双盈盈动人的桃花眼敛了所有光色。她凭着记忆和感觉，小步挪动到台阶边。

        太黑了，她不太敢下楼。

        还是等着吧。

        半晌，她听到上楼阶的脚步声，但却不是她熟悉的脚步声。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微微抿着唇。

        冬夜的风吹乱了她乌黑莹莹的长发，她穿着一件白色及膝大衣，衬得她本就雪白的肌肤像一颗发光的珍珠，柔艳的唇更添了几分雪中寒梅的孤傲。

        这么晚了，公司这里怎么还会有人来？

        她伸手抓紧了大衣口袋里的防狼喷雾。脚步声还未到平台上时，微微顿了一下，她能感觉到，那个人在看她。

        握紧防狼喷雾的手慢慢往外挪动了一点。

        同事吗？她是部门里最后一个离开的。

        如果是认识的人，一定会喊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应那道斜射而来的目光，依然直直望向前方，眼中更添了几分茫然，纤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一眨，人没有动，但心却是提着的。

        随之，一阵沉沉的琥珀香从她身边淡淡飘过……

        这个味道？

        孟娆轻拧眉心，很好闻。

        那浅浅的香飘过她身侧，脚步声也慢慢渐远。

        也许是公司其他部门的人吧。

        孟娆稍稍松了口气，手里紧握的防狼喷雾也松了一松。

        既然同公司，应该就没那么可怕了吧？？

        “彤彤。”

        孟娆思寻之际，台阶下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略微皱了皱眉。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她感觉到那人已经来到她的身侧。

        她转了转眼珠，寻着感觉望去，依旧是黑乎乎的一团。

        “季越明，怎么是你啊？”孟娆有些讶异，“不是说了别听冯曼的吗？她怎么又去麻烦你了？”

        “害。”季越明扶起她的胳膊，“冯曼她不是要跟男朋友约会嘛。你也是的，咱们同学一场，怎么就不能麻烦我了？也太见外了吧。”

        “我来接你也一样，走吧，小心台阶。”

        孟娆在他的搀扶下一步步小心下楼，这一幕景象落在旁人眼里，不是以为这女的怀孕了，就是被这一对恩爱的小情人甜死了。

        这男人该多宠她啊，连下个普通的楼梯都像块宝似的护着。

        嫉妒死人。

        “我今天出门太急，忘记带手电筒了，下班前发现手机没电了，所以才让冯曼过来接我一下，不然也不用麻烦你们了。”孟娆解释道。

        “都老同学了，说这些干嘛。”季越明扶着她，心里泛着阵阵涟漪，“小心，最后一层台阶了。”

        孟娆：“还是谢谢你。”

        季越明：“都说了别那么客气。”

        她一直被季越明扶上副驾，这才稍稍喘了口气，小心与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下来。

        季越明将她这边的车门关好，从车头前绕至主驾，刚系好安全带准备启动时，孟娆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哎呀，中午在超市买的东西忘记拿了。”

        季越明立刻解下安全带：“我帮你去拿。”

        “不用了，你不知道在哪儿。”孟娆也解开安全带，“我自己过去拿。”

        “好吧。”

        季越明又将她扶到公司门口，自己等在外面。

        孟娆踏进大门的一瞬，明亮的日光洒入她的瞳中，变成了点点、细碎而流动的光，莹莹动人的双眸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这个点除了技术部的人还在加班，基本也没什么人了。电梯直接就在一楼候着。她进了电梯，盈盈转身间，对面电梯的门哗啦一下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孟娆愣了一瞬，整个人绷成了一条直线，心跳骤然漏拍，完全不知所措。

        是付禾！

        她从未想过，再见面，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显然，对面的人也僵住了步伐。

        就在他们两个眼神对上的一瞬间，电梯的门合上了。

        孟娆重重吐了口气，紧张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舔了舔干燥的唇。

        果然是他，公司新来的cto。

        她突然一怔，遭了，季越明还等在外面，如果付禾看见他，两人会不会又打起来？

        她纤长细白的手指刚要按下电梯，陡然束在了半空，自嘲地笑了笑。

        孟娆，你傻了吧？你以为还是四年前吗？笨！

        她摇了摇头，收回手，直到电梯开门，拿东西，再下电梯。

        她出来的时候，看见季越明好好地站在门口，表情也很平静，付禾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就说嘛，会有什么事呢？

        等她踏出公司，她眼里的世界，又只剩下了漆黑暗夜的一片。

        孟娆安静地坐在车里，双目无光地滞滞望着前方，每当这种时候，她的五感就会放大。她能感觉到，一旁的季越明时不时瞟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孟娆感觉他都快憋死了。

        “那个……”季越明等红灯的时候说道，“付禾他……回国了。”

        “哦。”孟娆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大情绪波动。

        “他是不是……”季越明话还未完，车后就响起喇叭的轰鸣声。他扭头一看，前面的车早就开走了。他赶紧踩上油门，跟了上去。

        沉默了半晌，季越明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是不是去你公司找你了？”

        孟娆眉梢轻扬，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刚刚一定是看到付禾从她公司出来，以为付禾是去找她的。

        怎么可能？

        “不是。”孟娆道，“他应该就是我们公司新来的cto。”

        “是吗？”季越明有些不信，“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孟娆语调平淡：“嗯。我也是听说，还没正式任职，具体情况也不清楚。”

        季越明问：“他知道你在这个公司吗？”

        孟娆扯了扯嘴角：“我怎么知道？”

        季越明没再哼声，孟娆也继续沉默。

        她缓缓扭头看向窗外，只觉路边的灯光和人群像鬼影一样掠过，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赶忙又转回头，下意识又想起刚刚那匆匆一瞥。

        他好像，有点变了。

        曾经眼中那束炽热又温柔的光淡去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清寂又孤冷，她不喜欢他这种漠然于世的感觉。

        他曾经可是自带阳光的人啊。

        她曾是多么羡慕他，能活得那么潇洒肆意，随心而动，永远都是那样朝气蓬勃。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和眼光，任何人，任何事都影响不了他。像一颗钻石，坚硬中自带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的光。

        嘭一声，孟娆惊了一瞬，迷茫问道：“怎么了？”

        季越明扯了扯嘴角：“追尾了。”

        孟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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