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镇场

“哐！”一道清脆巨响，鲜红的酒液飞溅而出。

        与宁北寻正面相撞的侍应生急忙扶起托盘上撞倒的高脚杯，边去擦拭前者被溅到的西装，边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您没事吧，我带您去洗手间清洗一下？”

        “没关系，是我没有注意到。”宁北寻回神，笑容温和，“我自己可以处理，你先去忙吧。”

        越是显赫世家，越能从对待服务行业人员的态度中窥见品性，如此温润有礼的已经很少见了。别说宁家大少爷气质出众，还长得好看。

        侍应生的脸肉眼可见红了起来，低头喃喃：“实在是不好意思……”

        待那冒失的侍应生离开后，宁北寻再也绷不住，痛苦地捂住了脸。

        宁朔：“爸，我没有看错吧，那个朝这边走过来的人是不是秦——”

        “住口。”宁世泓低声呵斥。

        裴洛延见状颇有些好奇地扭过头，就看到隔着条走廊的距离的地方，有一名陌生男人站在那儿。灰色瞳孔里好似酝酿着风暴，沉甸甸的，也不知盯着他们看了有多久。

        从那瞩目的外表上来，对方显然是出身于豪门中的大人物，但究竟是何身份，像裴洛延这种不属于圈内的人是无从知晓的。

        “谁啊？”他暗自嘟囔完，忽然从旁听见一道深呼吸的动静。裴洛延下意识望过去，正巧撞见宁昭抬手捂住胸口，一副说不出是否突发心肌隔塞的迷惑行为，忍不住出声嘲笑：“一个脸痛一个胸痛，该说你们两兄弟可真是有趣得很？”

        无人回应他。

        见宁昭半点没搭理自己，注意力完完全全被分走，裴洛延不爽地啧了声，不就是个穿得贵气点的alpha么？有什么好看。

        而事实是宁昭压根没把裴洛延的话听进去。眼下他唯一能听得见、感受得到的，便是自己逐渐加大的心跳声。

        随着距离拉近，男人的五官越发清晰明朗起来。

        众人这才发现似乎是因为对方的眼睛原本就是深灰色的，又被灯光晕染，以至于有先前那一帧的错觉，不由纷纷松了口气。

        “秦漾……不是，秦先生。”眼见着人已临到跟前，宁北寻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名门世家中，宁北寻已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挑身材，这位叫秦漾的alpha却硬生生比他还要高出半截来。

        墨发绸黑，肤色冷白，灰色的眼睛带着点混血儿特有的孤傲与精致，走过来的时候，画面仿佛从摄影棚中走过来的专业模特般，叫人赏心悦目。

        可与备受瞩目的外表不同，这人的气质相当内敛，虽然浑身都透着股不好接近的气息，让人不用想便知道这是名alpha，似乎却又无伤大雅，毕竟人家信息素从头至尾都收得好好的。

        反倒是背地里说人家坏话，把人家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结果被本人撞见的宁世泓和宁北寻，或多或少由于心虚跟紧张，信息素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外溢。

        “你是指宴会开始的时候？”秦漾冷淡反问。

        说完撇头看了过来，先是扫过宁昭，目光顿了下，然后才又看向了宁世泓，轻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袖口忽然被拽了下，宁北寻望向身侧的宁昭：“怎么了？”

        宁昭抿唇不语。

        “我让你感到不自在跟紧张？”

        心脏咚地一跳，呼吸无法控制地急促起来，宁昭立即抬眼看去，却发现对方并非在同自己说话。

        他顺着视线，慢慢看向旁边的宁北寻，后者疑惑道：“我没有不自在跟紧张啊，秦先生何出此言？”

        “是么，那想来就是生疏了。”

        “……？”

        这逼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宁北寻没来得及跟紧节奏，秦漾又紧接着道：“如果我没记岔，以往我们似乎代表过公司完成过几项交接，也算得是生意上合作过的伙伴。你是个好相处又锋芒毕露的人，当时我们相处不甚愉快，这不过半年不见怎么就生疏了？”

        “……您毕竟年长我两岁，是长辈，我应当对您表示尊敬。那时候是年轻不懂事，倘若有什么得罪秦先生的地方还望见谅。”

        说完不见对方有所反应，仍是那副冷漠的冰山脸，宁北寻尬笑两声，为自己打圆场：“哎呀，对您我这不是生疏，是拘谨和收敛，从而表达我对您的尊重与崇敬！秦先生要是觉得不自在的话我也可以——”

        “你人是收敛了。”秦漾终于施舍般开口，语气冷冷的，“信息素收敛没？”

        这下宁北寻是真尬到想把秦漾扬了。

        ……原来就只是想提醒他信息素没收好，直接点会死啊？真操了。

        他略一停顿，后知后觉有哪里不对劲。

        这姓秦的不是顶级alpha吗？还会因为他的信息素而感到不舒服？

        察觉袖子处又沉了沉，宁北寻顾不及细想，再次扭头看向少年，想起之前拽袖子的细节，他轻声询问：“怎么了昭儿，身体不太舒服吗？要不要跟爸说一声，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宁昭摇头，眼珠子却扒牢在秦漾脸上。宁北寻见他一脸傻乎乎的，更加坚信他身体不适：“不舒服就不要硬撑，你刚才都快把我袖子拽裂了。”

        “……我没不舒服。”

        “那你死拽着哥哥的袖子干嘛？撒手。”

        他哥这揪着点不放的性子，宁昭真是服了，依言撒开手道：“西装不是被酒泼了脏了吗，哥你不用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宁北寻被他这话弄得，心差点直窜到嗓子眼。

        这孩子什么都好，唯独情商不太高，看不懂现在是什么场合。西装自然是要处理的，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啊！

        宁昭：“哥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

        拼命朝他使眼色的宁北寻：……行，这娃没得救。

        “哎呀二哥，大哥的意思是人家秦先生还在场呢，可不能失了礼数。”背后飘来一道做作的嗓音，不必想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宁昭略带杀气地回眸，没立即反驳，而是等他持续往自己枪口上撞。

        “我们都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子弟，你说话做事怎么一点也不注意场合呢？”

        这话换作宁世泓或宁北寻来说都没有问题，可以宁朔私生子的身份去说，便是大大的欠妥。

        宁北寻的面色明显变了变，但他尚未做下一步动作，宁昭已蓄力完毕，正式开喷：“他是皇帝，我们是嫔妃，不能失礼数？敢情你还活在梦里。我说我的话干你什么事，你谁，哪位，还说什么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子弟，我的确是啊，但和你有毛钱关系，名门子弟里有你一份？诶我说，你是怎么做到能这么傻逼的？”

        鸦雀无声。

        对于宁朔，前世宁昭看在他是可怜的私生子份上，对他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断说服自己他的本质不坏，只是因为缺爱想要被关注才会那么欠扁，以至于就没少从他这吃过亏，受过气。如今见他整张脸全青了，宁昭只觉内心畅快无比，喜欢嘴贱是吧？呛不死你这小绿茶。

        然而眼见着气氛往诡异的方向走，空气豁然静下来，宁昭才逐渐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刚才那番话里除了宁朔，他貌似还得罪了另外一个人……

        来不及找补，宁世泓声如洪钟，“昭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皇帝嫔妃的，以为自己还是三岁小孩？说什么胡话都能被得到原谅？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胡闹，我平时太纵容你了是吧？！”

        “……我开玩笑的。”

        “开玩笑？那你也不看看开的是谁的玩笑！还不赶紧向秦先生道歉？！”

        记忆中，除了和裴洛延有关的事情外，宁世泓很少有对自己这么大动肝火过。

        看对方急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宁昭迟疑十来秒，语气没起伏：“我错了。”

        到底是亲生的，宁世泓非常了解宁昭此刻的内心活动，就一大写的叛逆。

        “行，你还挺不服气是吧？今天你不向秦先生郑重道歉，改天我们就登门拜访一趟秦家，好让你小子深刻体会一番什么叫真正的负荆请罪！”

        “嗯？”这长串话里宁昭似乎就听见登门二字，“行啊，我啥时候过门——不是，登门？”

        秦漾目光轻掠过他。

        宁世泓：“……”

        宁世泓心脏病都要被气出来了。

        昭儿这死孩子，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

        眼见自家弟弟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宁北寻拿手探了探宁昭额头，被宁昭一巴掌拍打下去。

        下一秒，宁北寻嬉皮笑脸地揪了把他的脸，宁昭猫咪龇牙gif

        秦漾微微眯起了眼。

        同信息素压制无关，对于眼前这位小辈，宁世泓是真的有些发怵。而比起光明正大的兴师问罪更可怕的，是他根本琢磨不透此刻的秦漾心里在想什么。

        宁世泓正惴惴不安之际，对方忽然开了口，“宁叔，不知道您哪天是否有空，我想向您多了解一下关于‘信息素匹配度检测仪’的客户使用感，搜集潜在问题，借此进行产品上的整改。”

        “毕竟——”

        话音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正跟宁北寻打闹的宁昭身形猝然僵住，隐约间都能感受到落在自己后脑勺上的视线了。

        秦漾略一扬唇，不急不慢道：“让赤／裸裸的失败品呈现在大众面前，尤其是在重要的客户面前，这对做我们这一行的而言可是致命伤。”

        宁昭：“……”

        不愧怪物级别的alpha，隔那么远都能听得见，感官的敏锐程度绝了。

        所幸宴会接近尾声，同宁世泓随意谈了几句生意上的事，碰了杯酒后，秦漾就转身离开了。宁世泓心有余悸地捏了把冷汗，一通电话接完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儿子，向他交代完些事情，后脚便也跟着离了场。

        望见宁昭冲着秦漾的背影愣神，宁北寻轻轻撞了下他肩膀，不可思议道：“这姓秦的之所以能成为商界大佬，除了骨子就是个工作狂魔外，手段极其残忍，而且还偏执记仇。你暗地里那么损他，居然没来找你算账？”

        宁昭白他一眼：“你跟爸暗地里损他比我损得过分多了，他不也没来找你们算账吗？”

        “那不一样，至少我们说的是实话，你那纯粹是瞎扯淡。”

        “……本、本来就是失败品。”

        宁北寻被宁昭心虚嘀咕的模样看得失笑：“好了，爸到底是长辈，刚才姓秦的是给了爸几分薄面。我就不同了，你没看见刚才你哥是怎么被呛的吗？”

        恍惚间，宁昭想起被他释放的信息素弄得不太舒服的一刹那，脱口而出：“那你是活该。”

        “……小屁孩，嘴比脑子快的毛病就不多说了，胳膊肘怎么还往外拐呢？”宁北寻伸手刮了下少年的鼻尖，边走边褪下了西装外套。

        宁昭见他进入洗手间没多久就出来了，身上还穿着原来那件，似乎之后还有什么重要之事去做。

        “哥？”

        “我去车库送姓秦的一程。”

        和秦漾共同处事过一段时间，宁北寻对前者的性子多少有个一知半解，他可不想因为这一偏差得罪了对方，导致在商界上同整个秦家树敌。

        “避免他秋后算我和你的账，我先去探探口风，实在不行就帮你把头给磕了，这都是为了我们宁家将来的日子能好过点。”

        与其之后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不如直接在姓秦的面前滑跪。

        宁·能伸能屈·北寻如是想。

        “不逗你了，爸一会儿还要去公司处理些事务，让我去跟人家正儿八经的道个歉。你和三弟先回去吧，夜宵想吃什么，哥哥帮你带。”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一片，细细密密下起雨来。只要是路程较远的出行，裴洛延从来都是蹭宁家的车。

        ——准确来说是蹭宁昭的专属司机驾的车。

        见这场无聊的宴会终于要结束，他抱臂转身，语气不耐烦又理所应当道：“快走吧别磨叽，免得一会雨下大，路上车都不好开。对了宁昭，你过来的时候应该有带伞吧，到时候给我……”

        “你一个人走吧。”宁昭随口回了句，一眼都没分给过裴洛延。

        他大步流星跑上前，紧跟宁北寻步伐，“哥我陪你一起去。”

        宁北寻无语，眼神颇有些复杂地看向坠在身后的小尾巴，放满了脚步：“……你去干嘛？”

        宁昭仰头，冲他甜丝丝地笑：“为了宁家将来的日子能过好点，我去镇个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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