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变

津口半夜0点32分，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风肆虐着津口的大地，扑向行道树。行道树顽强地抵抗着狂风，漆黑夜空中卷起漫天绿叶。

        一棵行道树抵不住风雨的击打，从树干处直接断裂，重重地倒在地上。

        “噗通！”

        一声巨响惊醒了李伟。

        李伟醒过来，发现情况不对，立马开灯查看，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李国栋从床上重重地摔下来，呼吸急促。

        “老汉！”李伟跑上去，企图将父亲扶起，可李国栋的躯干已经完全僵直，李伟只好将他一整个人抱起。

        李国栋的眼球充血，瞳孔逐渐散大。他张着嘴，吃力地呼吸着空气。他的身体逐渐变黑，脸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斑点。

        “诶……诶……诶……”

        李国栋开始不自然地发出□□，仿佛在回应死神的呼喊。

        “老汉！老汉！你坚持住！”李伟看着这样的父亲，瞬间眼眶红了。

        不行，现在不能哭！得赶紧、赶紧打电话才行。

        李伟抹了抹眼角，迅速跑到陈珊家门口。

        “陈珊！赵嬢嬢！开开门！求求你们开开门！我老汉发病了！”

        李伟敲门不到一会儿，陈珊家的窗户就亮起了灯。

        “咔哒”

        陈珊打开房门，只见李伟正无助地趴在墙边。

        “李伟，你说李叔叔囊个了？”

        “他、他看起来又严重了，”李伟撑着墙，“陈珊，我需要用一哈你们家的电话，我要快点把老汉送到医院去。”

        “进来噻！”陈珊一听，迅速拉开门。

        屋内，赵阿姨听到女儿和李伟的谈话，拿起电话递给李伟，李伟接过电话迅速拨打120，一旁的陈晴晴一脸担忧地看着二人。

        “妈，”陈珊望着前方的李伟家，面色严峻，“我先去守到李叔叔。”

        赵阿姨似乎想说什么，可陈珊已经穿上外套先行一步。

        李伟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

        “喂，医院吗，我老汉突然发病了！快点来救我老汉！”

        电话那头听后，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好的，请问您现在在哪里？”

        李伟将相关信息报道给电话那头后，医院承诺10分钟以内会到。

        该死！怎么会有那么久！

        李伟从未觉得十分钟会有这么漫长，他放下电话，立马跑回了家里，赵阿姨和陈晴晴也紧随其后。

        李伟进屋后，陈珊便慢慢走出来了，看见一脸关切的母亲和妹妹，陈珊只是面色黯然，默默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这样！

        赵阿姨转身掩面，陈晴晴的眼泪则是直接从泪眶中喷涌而出。

        “李叔叔！”

        陈晴晴哭喊着，向屋内奔去，却被陈珊抓住了手臂。

        “你不准去看！”

        “为什么？李叔叔就在那儿，为什么只有我不能去看他！”

        陈晴晴企图挣开姐姐的束缚。

        “陈晴晴！”陈珊一把拉过妹妹，捂住她眼睛，“你快点给老子去睡觉！”

        陈晴晴被姐姐死死箍住，动弹不得，她只能死死抓住姐姐的手。

        “我讨厌你！姐姐！”

        陈珊眉头微动，她把妹妹扔给一旁默默哭泣的赵阿姨，随后又踏入李伟的家。

        “妈，妹妹就交给你了。”

        屋内，李伟蹲在床边，紧紧握住李国栋的手。这只手冰冷得如一块玻璃，僵硬的手指已经无法回握李伟。李伟时不时对着父亲的手哈气，希望可以向他传播一点热量。

        陈珊靠在墙上，埋头看着自己腕上的电子表，心里默数着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

        四分、五分、六分……

        “呜～呜～呜～”

        救护车的警笛声在不远处响起，陈珊抬起头，向门外走去。

        “李伟，”陈珊向李伟示意救护车来了，但是李伟太过于关注自己的父亲，没有听到。

        陈珊将李伟留在屋内，一个人去迎接医护人员。不一会儿，陈珊便带着一批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快步进屋。

        走在最前面的医生大步上前，他走到李国栋的床边，观察他的状态。

        “……医生……”李伟眼眶红红的，面色有些迷糊。

        医生看见李国栋后，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立马收起了表情，向一边的护士喊道：“快！担架！把病人抬到车里去！”

        几个护士上前，将李国栋抬起。

        “我、我来帮忙……”

        李伟起身，但由于蹲得太久了，双腿发酸，直接倒了下去。

        一只手抓住李伟胳膊，将他扶起。

        “……陈珊？”

        陈珊挽着李伟，站在他身后。

        “莫乱动，你现在这个状态只会给别人添乱。”

        李伟看着被担架抬起的父亲。也许是没力气的缘故，李国栋现在就连哽咽的声音都不急促了，他的肺似乎也没有力气进行扩张与收缩，整个人处于极度缺氧的状态，一旁的医生也在让护士准备呼吸机。

        “陈珊，拜托你扶我去救护车里面去。”

        陈珊点点头，一步一步地扶着李伟跟在护士身后。

        楼道外，雷雨交加。由于李伟所住的楼房在最偏僻的角落，救护车无法直接开进来，只能在最近的公路边等待。

        医生看见外面的瓢泼大雨，喊道：“谁有雨伞？”

        护士们面面相觑，纷纷表示没有。

        “我屋头有！”李伟说，“我回去拿！”

        “没那么多时间了！”医生说着，脱下自己的白大褂，对其她几个没有抬单架的护士说，“你们也把外套脱下来，给病人罩着。”

        护士们纷纷点头，迅速脱下白衣。

        “我来帮忙！”李伟此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陈珊放开他，他立马冲上去，接过白衣，撑在李国栋头顶。

        “老汉，你在坚持一哈儿，马上就到了。”

        李伟不知道此时的李国栋，眼中是否还有有自己的影子。

        此刻的李国栋，眼中到底还有什么呢？

        “咔！”

        一道响雷。

        雷，自天而降，风雨为它伴舞，天空为它轰鸣。

        那雷雨之下，是否会有一个人，一直在等候谁的归家？

        李国栋瞪着面前的白大褂。白大褂幻变成了白色幕布，上面上映着他一生的皮影戏。

        一朵红花绽放在幕布上。

        “sh……an……sh……”

        “老汉？”李伟听见父亲莫名其妙的呢喃，感觉一有些不对劲。

        “咔！”

        又是一道响雷，劈醒了梦中人。

        “雷！是雷！”

        李国栋突然坐起，挥开头上的白衣，看着天空手舞足蹈。

        “老汉？你啥子回事？”

        医生见情况不妙，对身旁的护士说：“病人状态不对！准备镇定剂！”

        护士拿着针管走近李国栋，却被他一把拍飞。

        这李国栋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从担架上跳下来，两三下就把护士们放倒了。

        李国栋觉得脖子上的那根导管很碍事，便用力一扯，将管子从脖子里扯了出来，红中带黑的血喷涌而出。

        “你在干囊个！”李伟抓住李国栋的双手，眼中又是心疼又是又是愤怒。

        李国栋呆呆地看着李伟，好像已经不记得这个儿子。他感觉一阵反胃，一口将东西吐了出来，不过神奇的是，那东西倒是没有一点吐到李伟身上。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落到李伟脚边。

        待李伟看见那东西，还在疑惑之时，李国栋一把推开李伟。李国栋力气很大，轻轻一推就把李伟推出一米远，李伟撞到墙上，无力地趴在地上。

        陈珊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李叔叔？”

        医生也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况，不禁愣住了。

        李国栋又唱又跳地跑到空地上，双手举起，好像古时候祭祀求雨的人。

        “轰！”

        一道雷电劈在李国栋面前，这雷电带着诡异的亮光，闪得在场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只有李国栋直视着它，放声傻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汉……”

        李伟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吃力地看着远处的男人，不知道这个疯魔的男人是人是鬼。

        怎么会这样，明明马上就可以去医院了，马上就可以救他了啊！

        他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不对，不管原因是什么，必须、必须快点阻止他！否则他真的会……

        李伟强撑着，想爬过去，但他的身体早已无力，动弹不得。

        该死，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动不了！

        谁都可以……谁来救救他啊……

        李伟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从双眼流出，与雨水混杂在一起。他用尽浑身力气，大喊一声。

        “老汉！”

        屋内，那早已被人们遗忘的艾草，仿佛听到了李伟的呼喊一般，它的叶尖闪出白光，接着，白光扩散开来，变成一道结界，笼罩着李伟所住的小区。

        结界内的一切事物，都仿佛被抽走了时间一般，停在原地。只有李国栋还兴奋地挥舞着双手。

        一少女慢步向李国栋走来。李国栋察觉到身后有人，转身想挥拳而去，但看到身后之人的一瞬间，他停住了。

        此时的李伟，受结界的影响，本来整个人也顿住了。但当少女经过他时，留下的淡淡梅香却将李伟的意识唤醒。

        李伟强撑着，看向前方。

        只见那陌生的少女脸上画着金面，俯身向父亲伸手。刚刚还在狂舞的父亲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滚了滚喉结，说了些什么，随后一行眼泪从他脸庞划下，颤巍巍地握住少女的手。

        二人手触碰到一瞬间，他们的身体逐渐透明，最终消失不见。在消失之前，少女好像还瞟了李伟一眼。

        李伟与少女短暂对视之后，便彻底昏死过去。

        第二天，街坊邻居都在传：那个曾经待人很好的李棒棒，在昨天晚上已经悄然离去了。

        李国栋死了，留下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儿子。

        李国栋的葬礼是在一个废弃停车间办的。

        这停车间属于李伟的房东——那个诊所仓库的所有者。房东听到李国栋的死讯后，将停车间借给李伟，说是要让李国栋体面地离开。

        李国栋的尸体躺在一口实木棺材里。

        周遭的邻居和李伟认识的棒棒们一起凑钱，还多亏了赵阿姨一张伶牙俐嘴，才从别人手中买到了这口有点劣质的棺材。

        一个老道士正摇摇晃晃地在棺材前做法，一旁几个吹唢呐的乐师顺着道士的动作来演奏。

        老棒棒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道士，据他说这老道士是专门搞度亡道场的，灵验的很。至于旁边那几个噫噫呜呜吹唢呐的，好像是老棒棒年轻时的好友。

        葬礼上，李伟全程麻木地顺着流程办事。道士让他跪下，他就跪下；道士让他磕头，他就磕头；道士让他跟着自己走，他就跟着走。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李伟的心不在焉，就连一开始念念有词的道士，指挥着指挥着，语气也有些变得烦躁。

        大家也都明白，李伟作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去世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受打击的事，所以那天，什么天道人道、程序流程都被抛在一边，人们只是祈祷着这个孩子能够走出来。

        但是李伟明显不能走出来，葬礼结束后的好几天里都把自己锁在家里，再也没出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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