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合伙人

凌采禾不再去厂门口卖糯米春卷后，时不时有工人来小卖部买几个带回去，跟她说厂门口虽然有其他卖春卷的摊子，但还是好她这一口。不过大伙儿也都表达了理解，毕竟凌采禾没有三头六臂，哪能所有生意都兼顾。

        “其实李叔他们的春卷也挺好吃的，你不知道，李叔最近整了个椿芽鸡蛋春卷，特香！”苏萍萍又来小卖部跟孩子们抢食，找凌采禾讨了个塑料小板凳坐着，左手拿奶茶，右手拿咸蛋黄春卷，“但我每天下车，看不见你的招牌了，就感觉有点失落。”

        凌采禾起初也没招牌，大家打起价格战之后，她才写了个“活出自我”支在摊子上。

        苏萍萍吃完又买了些卤菜才走，凌采禾琢磨着她与舅妈的话，思考做一个早餐品牌的可能性。

        刚重生时，她的目标非常明确，改变自己和舅舅一家的命运，但做了大半年生意，看着在变革中艰难求生的厂区，和欣欣向荣的个体经济，她渐渐觉得从未来回来的自己也许还有更多的使命。

        那些跟着她而开起来的早餐春卷摊、操场小吃摊，都是正在被时代抛弃的老工人的抗争，他们没有她的“预言家”能力，更缺乏捕捉商机的能力，他们只是下岗了，上有老下有小，为了维持一家的生计，不得不起早贪黑。

        他们有最可贵的品质：勤劳。

        只是那样的小摊就像风雨飘摇里的一叶孤舟，很容易就会被巨浪卷入海底。

        到了世纪末，发动机厂将整体搬迁，老厂区不复存在，失去厂区的依托，单打独斗的他们在雨后春笋般的餐饮店面前没有任何竞争力。

        如果现在就将他们整合起来，从厂区走向全城？

        凌采禾想得心潮澎湃，又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着急，得先了解大家心里的想法才好计划下一步。

        四月末，天亮得越来越早，起床变得不那么困难。黄巧按点起，像往常一样去菜市场采购。前阵子凌采禾和菜贩子谈好了供货合作，现在不用像以前一样一家一家挑了，早上去了直接拿，或者让他们直接送到小卖部来都行。

        黄巧要出门时，凌采禾端着漱口缸子走出来，“舅妈，我今天晚点去店里，想去早餐摊看看情况。”

        黄巧也一直没放下早餐摊，听凌采禾再次提起，笑道：“行，店里有我，别急着回来。”

        四月是北山城一年里最舒适的季节，早一个月还春寒料峭，劳动节一过就夏日炎炎，只有四月春光最是灿烂，接连晴天，早上出门听着鸟叫，闻着带着青草香的空气，都觉得日子充满奔头。

        凌采禾七点半出门，走在路上自个儿乐了起来。自从开始做生意，她每一天都像打仗，天黢黑就出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走路了。

        广播放着四大天王的串烧歌，工人们热情洋溢地往厂里赶。凌采禾从周强的面摊经过，周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她回以一个笑容，穿过马路，来到挤在车站边的早餐摊上。

        摊子共有五家，除了去年就跟风卖的张姨李叔赵嬢何哥，还有卖完春卷还会去操场摆摊的许嬢。

        “禾子怎么来了？”许嬢没参与过去年的价格战，又在操场和凌采禾当过邻居，最是熟络，“是不是想把春卷摊开回来呀？”

        李叔赵嬢一听，警惕地看向凌采禾。他们对凌采禾的感情很复杂——内心还是很感激凌采禾，要不是得到凌采禾启发，他们也做不了这生意，但凌采禾卖春卷的时候，客人都喜欢上凌采禾摊子上买，凌采禾不摆摊这段时间，他们销售额增加了不少。

        这丫头又要回来了吗？

        凌采禾看出大家的顾虑，笑道：“是想开回来，但不是像以前那样开。许嬢，给我个肉条春卷吧。”

        许嬢不明就里，面皮裹好糯米，夹上肉条，下锅前又多夹了两条，“许嬢给你开小灶。”

        这时正是生意高峰，工人们一波接一波从送工车上下来，涌向买惯的摊子。凌采禾没耽误大家做生意，接过春卷就站在一旁边吃边观察。

        李叔生意最好，他摊子上种类最多。许嬢热情，生得也面善，大部分女工愿意去她摊子上。张姨和赵嬢生意差不多，没有李叔许嬢卖得好，但都有固定客人。何哥是卖得最差的，只有几个工人见另外摊子人多，不想等，才上他那儿去。

        何哥三十多岁，妻子跟人下海经商，杳无音讯，厂里都说他老婆嫌他没钱，跑了。他拉扯着一个女儿和两位老人，早上摆摊，下午和晚上还要去工地挣钱。

        凌采禾观察了会儿，他生意差一是因为看上去苦大仇深，二是刀工不好，肉条切得太厚影响口感。

        等到过了八点，工人们都进厂了，大家陆续收摊，凌采禾才来到何哥跟前，“何哥，你也给我炸一个吧。”

        这下，不仅何哥，其他人都很诧异。李叔忍不住了，跑过来道：“你想干什么？”

        凌采禾有心理准备，她想把早餐摊整合起来，规范化管理，以对抗将来会到来的竞争，起初一定会被反对——大家生意做得好好的，都赚着了钱，凭什么要听你一个丫头片子的？

        但这一步越早跨出来，发展的机遇就越大。凌采禾不急着说服所有人，“李叔，我想大家都买糯米春卷，不如集中力量办大事，做个春卷品牌，一起赚钱。”

        老工人们哪里懂品牌不品牌，李叔一听就吹胡子瞪眼，“我自己能赚钱，为啥要一起赚钱？我赚的钱分给他吗？”

        这个他指的是何哥，何哥尴尬地别开眼。

        张姨和赵嬢和李叔一个态度，听都不愿意听凌采禾继续说，收起摊子就要走。倒是许嬢，好奇地问：“禾子，这个一起赚钱是咋赚？”

        何哥也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

        凌采禾尝了口何哥做的春卷，火候、糯米软硬都到位，除了肉条太厚，其他和她做的很像。

        其余三人走了后，厂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是个适合说正事的环境，凌采禾说：“许嬢，何哥，你们知道我是靠卖春卷买下现在的铺子的，精力不足，人手不够，我有了新的生意，不得不放下春卷摊。但其实我很舍不得，我想给它做成一个品牌，今后不仅卖春卷，也卖其他早点，不仅在厂区卖，还要在城里开连锁。”

        许嬢反应快，“你想我们跟你一起干？”

        凌采禾点头，“做餐饮最重要的就是人，我今天是来问问你们的意向。”

        许嬢有些犹豫，她知道凌采禾会做生意，但她不了解这品牌店铺要怎么做，自己又能得到多少。

        凌采禾道：“许嬢，不着急答复，我坦白说吧，这事我也在摸索，不一定成功。前期我出技术和资金，打我的名字，你看看效果再决定。”

        许嬢：“好，好叻。”

        但凌采禾这话其实是说给何哥听。五个早餐摊，何哥赚得最少，也许再过阵子就做不下去了。他才是最迫切需要改变的。

        “你可以教我做春卷？”果然，何哥说：“我也可以用你的名字？”

        凌采禾：“是，我们一起经营。”

        何哥的摊子上还剩下不少没卖完的材料，凌采禾就着这些材料给他做演示，又回小卖部一趟，取来菜刀，将厚肉条挨个切细。

        “你的问题出在刀工不好，和种类太少上。还有，这些没有用完的材料，你怎么处理？”

        何哥：“带回去自家吃，或者明天继续卖。”

        凌采禾：“这不行，当天准备的当天就要卖光，不能留到明天，谁都不喜欢隔夜菜，你跟我一起做，要遵守这个原则。”

        何哥犹豫了下，“但我的摊子生意好坏是看别家排不排队，我拿不准要准备多少。”

        凌采禾：“我把其他几种春卷的做法交给你，你再回去多练刀工，明天……不，下周吧，你准备的材料就卖得完了。”

        何哥木讷的眼中终于多了一丝希望的光，“真的？”

        凌采禾：“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何哥，你可是我和我舅妈的第一个合作伙伴。”

        上午十点来钟，许多女工就下班买菜了，看见何哥的摊子还没撤，凌采禾还跟他在摊子上忙碌，都十分诧异。有凌采禾的老顾客上前，“禾子，你咋在这儿？”

        “我和何哥合伙了呀。”凌采禾之所以没有带何哥去小卖部，而是待在厂门口，就是想等这一波工人出来。她得提前放出风声——何哥的摊子就是她的摊子。

        老顾客惊讶：“你又要卖春卷啦？太好了！”

        凌采禾笑道：“不是我亲自炸，这不正在和何哥交流吗？”

        老顾客又狐疑上了，何哥的春卷她吃过，不咋滴。但她又不好当着何哥的面问凌采禾怎么不和李叔赵嬢合伙。

        厂门口人来人往，很快就会将两人合伙的消息传到春卷爱好者耳边。凌采禾见目的达到了，便要回小卖部，叮嘱何哥多练练，下午没事的话就来小卖部跟黄巧学学。

        何哥看着沉闷，但在这个时代豁得出脸摆摊已经是一种勇气。下午，他提着糯米、一块肉，出现在小卖部，“黄姐，禾子，我来讨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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